失联的女地产商

　　4月26日下午，王莉飞抵香港。

 

　　她在下飞机不久，还接听了君利长岛湾项目工地上施工方负责人的电话。她承诺，等自己回去，便将部分期房抵顶给施工方。不过，当晚她又坐上香港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自此与外界“失联”，即便青岛（楼盘）市和即墨市相关政府部门也无法与之取得联系。

 

　　两天之后，其妹王红出境。这样一来，王莉、王坚、王红三姐妹包括各自家人，全部“失联”。

 

　　王莉生于1964年，系青岛市市北区人，曾在青岛钢铁集团（以下简称青钢）任职。上世纪90年代，王莉携带大量业内资源辞职，涉足钢材贸易领域。凭借深厚的政商人脉、良好的借贷信誉和出众的垫资能力，她曾拿下青岛国际奥林匹克帆船中心（以下简称奥帆基地）的钢材大单，再借助四万亿的基建投资热潮，她将自己的公司做成业内翘楚。

 

　　王莉还一掷千金，购入两艘价值上千万元的游艇，她旗下的青岛君利豪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君利豪）的注册资本，也从1000万元增资至1.5亿元。

 

　　四万亿盛宴退场后，钢铁行业杯盘狼藉，王莉将公司主营方向转向彼时单边上扬的房地产行业。她先后在青岛开发了四个楼盘，前三个均属独栋小盘，资金尚可周转。后来，她又豪掷4亿多元的土地出让金，拿下位于即墨市温泉镇的600多亩土地，着手开发高端度假楼盘君利长岛湾。

 

　　这些土地出让金，大多来自银行贷款和民间融资。但这种“空手套白狼”的老把戏，却遭遇地产寒冬的严峻挑战，君利长岛湾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年春节前后，君利长岛湾因资金链断裂停工，但该项目之后还是获批预售许可证，迄今为止已对外出售四套。五一期间，君利豪送给公司员工每人一箱鲅鱼，以抚平他们两个月都未拿到薪水的焦灼。

 

　　谁也没想到，这位“好大姐”会抽身而去，留下一个体量庞大的烂尾楼、近十家焦头烂额的银行，以及众多血本无归的民间贷款公司和个人。

 

　　祸起长岛湾

 

　　尚未进入即墨市温泉镇界内，君利长岛湾的宣传标语就闯入视野。

 

　　马路两侧每隔30米左右，便竖着一块君利长岛湾的宣传招牌，上书“源自法国贵族血统”等字样。

 

　　抵达温泉镇，处处可见奢华的高端别墅群，开发商包括港中旅、山东南山集团等知名企业。与这些成型的楼盘相比，后发的君利长岛湾似乎并不逊色。

 

　　“整个项目占地50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65万平方米，长岛湾总体规划为四大围合组团，产品涵盖独栋、双拼、联排别墅和瞰海高层，内建拥有30个教学班的小学和中学。（君利长岛湾）是青岛为数不多的国际化大盘，相当于90个足球场。项目共分为四期开发，预计5年完成，为与蓝色硅谷版图内山大新校、哈工大科技园相对应，项目建设了拥有30个班的贵族化小学和中学。”项目公告如是介绍。

 

　　2012年开工的一期工程雏形渐露，7个别墅楼座矗立于工地。今年3月中旬，君利长岛湾一期拿到预售许可证，并在青岛市福州（楼盘）路设立了营销中心。4月25日至27日期间，君利豪还指派多名高层参加了即墨市房博会。

 

　　经济观察报记者从青岛市房地资源网上查询到，即将开盘的100多套房子中，已对外出售4套。

 

　　一切看似顺风顺水，但风险早已积聚。

 

　　“去年1月中旬，也就是春节之前，上百号农民工把整个楼道都塞满了。”东海中路39号17C正是君利豪公司办公地，作为同一楼层的邻居、东湖期货公司的工作人员见证了这一幕，他们回忆，“（那些民工）很平静地站在楼道里，不吵不闹，平静得不像是过来要钱的。”

 

　　君利长岛湾多位施工方负责人证实，这些农民工为他们所雇佣，“我们都是全额垫资施工，主体完成1/3之后，才可以拿到工钱。但直到现在，王莉还都欠着我们钱呢。”

 

　　这些负责人介绍，王莉欠款对象为包括三家施工方在内的十多个承建公司和个人，总额在1亿元以上。为证实各自说法，他们还出示了各自手中握有的房屋抵押合同，“王莉说手头紧，愿意把自己其他小区的现房和君利长岛湾的期房抵给我们。”

 

　　春节前后，君利长岛湾即处于停电停工状态，部分嗅觉敏锐的施工方告诫同在工地的伙伴，“别傻冒了，谁再干活谁就得赔死。”

 

　　王莉和施工方的僵持自此开始，后者本以为王莉“办法多、路子广”，“应该不会出问题”，但他们没能想到，自4月26日双方通过电话之后，王莉彻底失联。

 

　　“君利长岛湾这一个项目就把王莉彻底套死了。整个项目600多亩产权土地，当时平均成交地价在80万元/亩，仅土地出让金就有4亿多元。”张林在当地钢铁贸易、地产和民间借贷等领域长期浸淫，与王莉相识8年有余，他更了解王莉的情况，“为了筹措君利长岛湾的土地出让金，王莉将手中的四个楼盘全部抵押给了银行。但还是不够，她又借了很多民间资金。在房地产行业单边上升阶段，民间借贷月息五六分，加上银行贷款利息，以及过桥担保费用，即便财务成本达到30%，她也可以承受。但现在地产行业全线下行，再加上银行抽贷比较严重，房子的销售预期不好，她肯定是撑不住了。”

 

　　发迹钢贸

 

　　到今年11月年满50岁的王莉，发迹于钢铁贸易行业。

 

　　青岛工商局企业登记档案则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5年8月，王莉出资800万元，占股80%，李寿君（王莉丈夫）出资150万元，占股15%，另一自然人王起发出资50万元，占股5%，公司经营范围包括金属材料、矿材等。

 

　　此后，君利豪不断增资，从1000万元到2000万元，又到6000万元、1亿元，直至去年9月1日，王莉又一次完成注册资本变更，增资5000万元，成为这家自然人独家公司的唯一股东、法人代表和董事长。

 

　　在此期间，李寿君和王起发分别出清股权，王莉的妹妹王坚，曾一度受让王莉名下股权，并出任法人代表和董事长，后又由王莉接手。

 

　　君利豪并不复杂的股权结构显示，这是一家家族企业，企业的核心人物正是王莉。“王莉姐妹有三个，王莉是大姐，负责公司决策和公关，二妹王坚负责公司内勤，三妹王红负责公司财务。王莉丈夫李寿君很少在社交场合露面。”张林透露。

 

　　多个消息源证实，王莉起初为青钢旗下一名工人。“她在青钢期间干了很多年的钢材销售，手里不仅握有大量的下游客户资源，同样也有上游钢铁企业的关系。”黄海曾与王莉有过多年的业务往来，对其极为熟悉。他透露，上世纪90年代适逢下海高峰，王莉选择“扔掉国企铁饭碗”，与丈夫一起创办了一家从事钢材贸易的小公司。据君利豪官网介绍，该公司创建于1997年，与王莉夫妇下海时间基本吻合。

 

　　王莉离开青钢之后，带走大量资源，“这对于她日后的发展非常重要。”张林说。

 

　　1998年6月，全国房改工作会议宣布从1998年下半年起，停止住房实物分配，实行住房分配货币化，新建住房原则上只售不租。彼时，青岛市在执行此政策的同时，出台了一系列启动住宅开发与消费的相关政策。与全国其他城市一道，青岛的房地产行业得以发展。“在此之前，王莉的生意并不出彩。但房地产行业崛起了，钢铁行业自然受益匪浅。”张林表示，王莉真正在青岛钢铁贸易行业崛起，还是在2006年前后。“当时她拿下很多青岛城投公司的大单子，包括前海一线的部分护栏和奥帆基地项目所使用的钢材等。”张林透露。

 

　　公开资料显示，为迎接北京（楼盘）奥运会帆船比赛和打造“帆船之都”，青岛市政府把（位于青岛五四广场附近的）北海（楼盘）船厂整体搬迁到黄岛区的海西湾，并将奥帆基地建成青岛市独具海上运动特色的建筑区域，占地面积约45公顷，其中场馆区30公顷，赛后开发区15公顷。

 

　　“当时的北海船厂只有一个码头，为了修建奥帆基地，奥帆基地整体在北海船厂旧址的基础上，又往海里扩建了很大面积，这对于钢材的使用量可想而知。”张林透露，当时王莉每年要向奥帆基地建设方供应总价一亿元以上的钢材，“连续两三年的时间内，她算是赚大发了。”

 

　　从事钢材贸易“主要依靠的就是资金腾挪和关系人脉”，“首先，你得信誉好，具备垫资能力，能从银行和民间融资；第二，关系过硬，能拿下市政大单；还有一点，你得玩得转上游钢铁企业，别人愿意出货给你。”张林认为，三个条件王莉悉数具备，这是她之所以能在钢铁贸易行业如鱼得水的关键所在。

 

　　君利豪官网介绍，由君利豪集团提供钢铁、水泥等主要建筑材料建成的大型工程多次获奖。其中，青岛政法委高层公寓楼，荣获山东省“优良”、“青岛杯”工程，青岛海信慧园二期工程，荣获山东省“泰山杯”、“优良工程”，海信东篱公寓A、B楼，荣获“青岛杯工程”。

 

　　君利豪还自称主要经营青钢、莱钢、邯钢等全国各大钢厂生产的各种钢材，为青岛奥运项目以及山东省各大中型地产项目提供优质钢材产品，系青岛钢铁行业领头人。

 

　　王莉“后遗症”

 

　　在王莉的发迹史中，不得不提的还有那两艘游艇。

 

　　青岛市崂山区银海大世界码头，王莉名下的一艘豪华游艇停泊在此处。游艇高三层，艇上彩旗随风飘扬，吸引了不少游客近前拍照。如今，这艘游艇已被青岛市法院部门进行资产保全。但在过去，它正是王莉雄厚资产的诠释者。

 

　　2006年5月，第四届中国国际航海博览会闭幕日最大的一笔游艇交易尤其引人瞩目。银海国际游艇俱乐部和君利豪签订购买合同，由王莉出资购入。据当地媒体报道，这是该届航海博览会最大的一艘游艇，价值在1600万元以上。

 

　　这艘游艇在购进后被改名为“君利号2008”，艇身长19.2米，排水量30吨，内部结构分3层，从卧室到浴室、卫生间、会客厅、厨房、驾驶室一应俱全，桃木地板、真皮沙发堪比星级酒店的配置。

 

　　2009年，王莉再次掷出大手笔，买进中国大陆第一艘67尺的Princess67英国公主游艇，价值3000万元。这艘拥有两室、双卧、三卫、会客厅、厨房于一体的豪华游艇，可同时容纳50余人，艇上设施一应俱全。

 

　　“王莉买下第一艘游艇之后，彻底打响了自己在青岛资本圈的名号。”张林与圈内好友也试图效仿，但他发现“游艇买了就是赔钱”，“王莉一艘游艇的年平均耗费在200万元左右，上油出海都需要花钱，她还要雇两个水手和一个船长。”

 

　　张林曾获邀登上游艇，他后来注意到游艇之于王莉的真正用途——“摆面子、搞关系、做生意”。

 

　　“我经常把商务谈判活动安排在游艇上，都说商人谈判时重利轻义，然而在游艇上谈判的成功率比较高，它能起到缓解气氛、促进交流的作用，我们有很多的合作都是在游艇上签订的。”《走向世界》杂志曾刊发了一篇题为《王莉：远离商业创造商业》的文章，王莉在接受采访时进一步阐述了游艇的功能，“合作双方最看重的莫过于对方的信誉、能力和实力，将客户请上游艇，非常有利于对方对企业有一个立体的认识。”

 

　　2013年11月，君利长岛湾项目的施工方因为王莉拖欠工程款，曾向后者“逼宫”，后者随后对部分施工方负责人发出邀请，带着他们登上那艘公主号游艇，从码头开到奥帆基地，然后返航。其中一位施工方负责人表示，在王莉通过游艇展示过自己的实力和诚意之后，他们“又成为亲密战友”。

 

　　王莉去年夏天还带领君利长岛湾项目的部分施工方代表前往北京。“为了让我们继续垫资，王莉带我们转了转她在朝阳区的复式别墅，平均面积在五六百平方米左右。她家里还停着宾利、劳斯莱斯和宝马M3三辆轿车。”这些施工方代表透露，“王莉当时跟我们说，她在北京与范冰冰住在同一个小区。”

 

　　据一位与王莉有过合作的青岛企业家透露，“这些只是王莉资本的一部分。”“2009年，王莉在青岛海信慧园全款买了7套房子，当时每套房子价格在600万元左右。她还在青岛银都花园南区买进4套别墅，每套面积在300平方米到500平方米不等，目前每套均价在2000万元到2500万元之间。”

 

　　经济观察报记者走访获悉，海信慧园位于青岛市市南区延安三路202号，银都花园南区位于青岛市市南区东海中路8号。这两个小区均位于香港中路附近的海边，堪称青岛市最为昂贵的楼盘之一。

 

　　青岛市工商局企业登记档案显示，在位于青岛市核心商圈香港中路上的福泰大厦、世纪大厦两座写字楼内，王莉分别拥有一层以上的物业产权。

 

　　“王莉旗下的写字楼和门面网点的确很多。现在中国移动青岛市李沧区分公司驻地，就是租赁她家的，”上述与王莉有过合作的青岛企业家表示，“她的资产还是有一些的。”

 

　　兵败房地产

 

　　即便是“失联”之后欠款暂难追回，但依旧有君利长岛湾项目上的施工方负责人理解王莉的苦衷。

 

　　“我们见过很多次面，还经常在微信上聊天。她人其实不错，经常做慈善，的确是一个好大姐。”这位施工方负责人曾给王莉干过一单工程，总价1万多元，“活儿干完之后，别人肯定会拖欠，但她直接把钱打我账户上了。”

 

　　据多位与王莉打过交道的知情人士描述，王莉身高1.65米左右，体重约有70公斤，常年穿职业套装，“即便是冬天也穿着短裙”，头发向上高高竖起，整个人看起来“人高马大、霸气十足”。

 

　　“王莉之前是一个很讲信誉的人，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家银行和民间借贷公司愿意跟她合作。”张林回忆，王莉在春节期间还在四处筹钱，但他们没能想到，王莉会突然“失联”。

 

　　在同样与王莉有过深入接触的田旭看来，这一切不难理解。田旭的家族产业结构与王莉类似，主营业务分别包括钢材贸易和房地产。

 

　　“2009年的四万亿救市政策出台之后，整个中国都在大搞基础设施建设，到处都在修桥修路，对钢铁的需求量很大。”田旭回忆，那时一个楼盘从开工到主体建成，一吨钢材价格可上涨近千元。“但四万亿盛宴出去之后，钢铁利润产能严重过剩，利润下跌至不到2%，青岛由原来300多家钢铁贸易企业，到现在只剩下五六十家。”

 

　　这对于原本在钢铁贸易行业“习惯赚快钱”的王莉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田旭说，“房地产行业直到去年都还可以，王莉在钢铁贸易行业走下坡路之前提前进场。”

 

　　2009年之前，王莉只向多家房地产企业提供钢材、水泥等建筑材料。不过，自这一年开始，她正式进军房地产。

 

　　位于青岛市市北区延安三路97号的黄海雅居小区，是王莉的处女作。当时竞拍这块土地时，王莉旗下公司代表频频举牌加价，最终以7525元/平方米得手。这样的地价，在当时可谓“天价”，王莉进军房地产行业的势头可谓“凶猛”。

 

　　不过，黄海雅居建筑面积5519平方米，建成后只有一栋楼。此后王莉又开发了位于青岛市市北区的依山美居和位于青岛市崂山区的大陆馨园，建筑面积均与黄海雅居相差不大。

 

　　同时进场的田旭家族一直秉承谨小慎微的原则，不愿涉足大盘，但王莉却没能按捺住冲动，她之后拿下了君利长岛湾这块“烫手山芋”。

 

　　“前两年房地产市场确实不错，即墨那边的地价也便宜，所以很多像君利豪这样的中小型房企都认为，只要能凑出土地出让金，再大的地块也能赚钱。前期工程建设主要是施工方垫资，等房子拿到预售许可证，把房子卖出去，再将工程款结清就行，可以说空手套白狼。”同样也从事过房地产开发的张林认为，单边上扬的房地产市场，给了王莉莫大(博客,微博)的自信，“不过，就算像王莉这么有能力、有人脉的企业家，也没预料到房地产市场的快速下行，同时也没预料到原来跟她关系密切的银行，会突然收紧银根。”

 

　　张林说，跟君利豪类似的中小型房企，部分选择了把土地或楼盘卖给大型房企的方式退场，但王莉的退场方式显然有些极端。

 

　　多个消息源对经济观察报记者透露，目前包括青岛三家以上的国有大行在内的近十家银行均未能收回对王莉的贷款，总额在12亿元以上。王莉还通过旗下的十多家空壳公司进行互保和拆借资金，这不仅涉及数家民间借贷公司和多个自然人，还涉及数十家为其提供担保的钢贸企业。

 

　　另有消息源透露，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近期受理的千万元以上大案中，王莉作为被告的达45起。

 

　　目前涉及王莉的案件正处于侦查阶段，上述数字均未获官方证实。不过，王莉失联带来的负面效应正在发酵，“现在青岛的民间资本急剧萎缩，有的是被她拖（欠）的，有的是被她吓的，包括银行在内的正规金融机构，也正在紧急清理涉及中小型房地产行业的贷款。”张林说，大家都需要一段养伤的时间。